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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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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紀雲蘅被下人領著,卻不是前往上次面見王惠的廂房,而是穿過一段游廊,去了宅中西側的小池塘邊。

小池塘的邊上堆放了幾座假山,周圍種了些花和樹,雖然占地不大,但景色卻尤為別致。

多年以前,紀雲蘅的寢房就在小池塘的旁邊,她記得一到夏天,池塘邊就會有很多蛙叫,到了秋天時,又會有很多蜻蜓。

只是後來搬進那座小院之後,紀雲蘅再也沒踏足過小池塘。

她不知下人將她帶來此處是為何,正要出聲詢問,就看見游廊的盡頭處站著王惠的貼身婢女秋娟。

她餘光瞥見紀雲蘅,馬上轉過頭來,面上帶著親熱的笑,“大姑娘,奴婢等你許久了。”

她一把拉住了紀雲蘅的手,將她帶著往前走了一段路,停在盡頭處,用細微的動作指了個方向,低聲道:“你瞧那邊,跟老爺站一起的,是西城區以木材發家的趙家嫡子,今日老爺正巧將人請來了宅中,夫人便讓奴婢領你來看看。”

紀雲蘅回想了一下,才想起秋娟口中所說的西城木材的趙家,是昨日王惠提起的其中之一。

是兩年前娶了媳婦,又喪妻,膝下無子的那個。

她循著方向看去,就見遠處的假山旁站著幾個男子,高矮胖瘦各不同,其中有個身量高挑的男子,身著青竹花紋的長衣,發冠束得利落整齊,露出一張清俊的側臉。

他似乎是察覺到誰的目光,倏爾一個轉頭,與紀雲蘅對上視線。

這男子瞧著二十餘歲,面容白凈,面上帶著微笑,瞧著就像是溫和的性子。

“是哪個?”紀雲蘅問。

“就是老爺左手邊站的那個,穿著織金料子的衣裳。”秋娟道:“這袍子一瞧就不便宜,先前我打正面看了幾眼,見趙少爺身上戴的玉佩扳指也頗為華貴,當真是個家財萬貫的主,若是大姑娘嫁過去,怕是有享不盡的福了。”

紀老爺左手邊站著個肥胖的男人,身高還比不得紀老爺,身上套著一件藍色錦衣,腰間束得緊,渾厚的背部和腰上一圈一圈的贅肉便十分明顯。

秋娟在一旁勸說道:“雖說趙少爺瞧著是壯了些,但脾氣極好,待人也溫和,據說十分寵妻,過日子嘛,也不是瞧著臉過的。”

紀雲蘅的目光將那幾人一一看過,既沒有表現出抗拒,也沒有附和秋娟的話,兀自沈默著。

秋娟說了半天,也沒得到一句回應,自然是討厭紀雲蘅這悶不吭聲的性子,便將王惠布的任務草草了事,覺得紀雲蘅只要遙遙看了一眼便可以了,隨後帶著她去了廂房。

王惠坐在廂房裏,手上正繡著東西,紀盈盈挨著她坐,母女倆親昵地依偎在一起。

紀雲蘅進門時,正聽到王惠的笑聲,“等將來你哥哥高中了,咱們就搬到京城去,聽說皇城腳下遍地都是青年才俊,若是有幸嫁入高門……”

話說到這,秋娟揚高聲音通報了一聲,王惠當下就止住了話頭,連著笑也壓下去不少,喚道:“雲蘅來了?”

紀雲蘅就這段走進去的功夫,腦子裏都在出神。

她覺得紀遠很難高中,因為紀遠到現在連個秀才都沒考中。

她走到王惠面前,都還沒開口,就被紀盈盈白了一眼。

紀盈盈不過十五歲,又是被嬌寵著長大,絲毫不會掩飾自己的喜好和情緒,她厭惡紀雲蘅,所以每次見面都沒有好臉色,總要出言嘲諷個兩三句。

今日許是王惠也在,她便沒有開口。

王惠開門見山地問:“人可見到了?”

紀雲蘅沒有回話,就這麽站著,一雙墨黑的眼眸盯著王惠,竟將她盯得有幾分心虛。

王惠便轉頭朝秋娟看了一眼。秋娟回話:“見到了,帶著大姑娘遠遠看了幾眼。”

“見著了就好,那趙家公子尚年輕,身邊沒幾個人,你嫁過去生個嫡長子,往後的日子就輕松了。”王惠將手中的刺繡擱下,又道:“西城離紀宅也不遠,何時想家了,也隨時能回來。”

紀盈盈輕哼一聲,“聽說趙家富裕,大姐能嫁過去當真幸運。”

“可不是嗎?趙家早就有為兒子續娶的打算,婚事催得緊,若是快的話,今年秋裏就能完婚。”

“多謝夫人掛懷。”紀雲蘅接上她的話,說:“不過婚姻大事,我一人做不了主。”

“這不是有我和你父親幫你操持嗎?”

“我要問過姨母,才能給夫人回答。”

即便是看見那趙少爺是個肥頭大耳的人,即便是聽了王惠母女這些刺耳的話,紀雲蘅的情緒依舊是平和的,她的面上沒有絲毫憤怒,像是很認真地在陳述自己的想法。

“姨母?”王惠一楞,“你哪來的姨母?”

“我娘的遠房表妹,蘇姨母。”

王惠自然是知道蘇漪的,因為後宅這些金銀首飾和日常的流水中,大半都有蘇漪送來的銀子頂著。

她笑容立即淡了很多,表情變得刻薄,“你父親給你的安排你不信,偏要去問什麽遠房姨母,我們都是紀家人,還能害你不成?”

紀雲蘅低頭不語,裝作沒聽見。

紀家人平日裏總是傻子傻子地叫著紀雲蘅,可真到了她不願說話回應的時候,也讓人頗為無可奈何。

王惠陰沈著臉,往後一靠,說道:“也罷,你回去擬了信送來,我派人送去你那蘇姨母面前,問問她的意思。”

紀雲蘅這才像是耳朵又好了,點頭道謝,隨後告退。

她走後,王惠將手繃往桌上一拍,氣道:“不知好歹!”

“夫人莫生氣,這大姑娘腦子不好,自然是不懂夫人的好心。”秋娟忙上前倒了杯茶,勸她,“等大姑娘嫁過去,明白這門親事的好處,就會感激夫人了。”

王惠冷笑一聲,“她還真以為自己還是紀家的嫡長女,讓她自己選擇已是給了她臉面,還敢忤逆我,能嫁進萬貫家財的趙家,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。”

紀盈盈看見自己母親如此生氣,便道:“娘,你別跟那傻子置氣,我去教訓她。”

“別惹事。”王惠頭痛地撫了撫額頭,眉毛緊皺,“你不必管她的事,我自會解決。”

紀盈盈裝作乖巧地應了一聲,又坐了一會兒便跟王惠道別。

王惠正煩著紀雲蘅的事,因此沒註意她臉上帶著躍躍欲試之色,揮手讓她離開了。

紀盈盈出了廂房,便帶著貼身婢女一路往後院追趕。

紀雲蘅腳步慢,走回小院的時候太陽正落山,門一推開,就看見小狗學學站在院中,扭著頭看她。

“學學。”紀雲蘅喚了一聲,轉身關上門,見小狗還站在原地未動,沒像平時那樣飛奔上來迎接,便擡頭去看天色,果然天邊的霞光幾乎褪盡。

到了晚上小狗就不待見紀雲蘅,她已經習慣,走過去想蹲下來摸一摸小狗t。

許君赫見她這樣,就甩著小短尾巴往旁邊走了幾步,避開她的手。

紀雲蘅不依不饒地跟過去。

“汪汪!”許君赫叫了兩聲,像是小狗的呵斥,隨後走到樹下臥了下來。

紀雲蘅還想跟過去,卻在此時響起了拍門聲,她只得暫時放棄,起身將門打開。

就見紀盈盈盛世淩人地站在門外,因個頭比紀雲蘅矮了些,她仰頭看著紀雲蘅時,臉上的那些輕蔑和厭惡便被紀雲蘅盡收眼底。

“你來做什麽?”

紀雲蘅不想放人進來,把著門問話,也將自己不喜歡紀盈盈的情緒洩露出來。

“我丟了塊玉,懷疑是你的手不幹不凈,走的時候給順走了,就帶人來找找。”紀盈盈環著雙手,將瞎話說得理所當然。

“什麽?”紀雲蘅的眉頭一下就緊緊擰起,沒想到會聽到這樣荒謬的話,“我都沒有靠近你,何來的能力拿走你的玉?”

“方才只有你去了我娘那裏,不是你拿的還能有誰?”紀盈盈往前走,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紀雲蘅,將人徑直從門邊撞開,再對身後的下人道:“進去搜!”

她帶了四個婢女,一聲令下,四人就進入這破舊的小院,開始肆意亂翻。

紀雲蘅看著這些人如強盜一般在小院搜刮,明白這是紀盈盈故意來找她的麻煩了。

這麽多年來,紀雲蘅頂著嫡長女的身份卻被關在這個小院,若說沒受過欺負那是不可能的,紀盈盈在十一二歲的時候就經常來這裏找事兒,只是那時候的她年紀尚小,做不出什麽過分的事來。

轉眼紀盈盈及笄,也學會了栽贓,借著誣賴行事。

紀雲蘅從不會與紀盈盈正面起沖突,就靜靜地看著她指揮著婢女將自己的院子翻得一團亂。

許君赫也很是穩重地臥在樹下,將眼前的場景納入眼中,波瀾不驚。

這種沖突在他看來,不過是一些小打小鬧。

而且紀雲蘅這樣的性子,被欺負再正常不過了,不稀奇。

不多時,整個小院都亂七八糟,沒眼看了,幸而紀雲蘅出門前將寢房給掛了鎖,婢女們無法進屋亂翻。

“搜查完,你們可以離開了嗎?”紀雲蘅問她。

“玉佩還沒找到,我豈能離開?”紀盈盈反問。

“你心裏清楚,你的玉佩不在我這裏。”

“是,我來找你並不全是為了玉佩之事。”紀盈盈將話鋒一轉,“我娘給你安排的婚事,你為何要拒絕?”

紀雲蘅滿臉疑惑地問:“既是我的事,與你有什麽關系?”

“你的忤逆讓我娘心煩,她近來身子弱,我不能再讓你的這些瑣事讓她煩憂,你現在去找我娘,改口答應,我便不再找你的麻煩。”紀盈盈以強硬的語氣命令紀雲蘅。

紀雲蘅當然不會照做,以沈默拒絕。

紀盈盈看見她這副模樣就來氣,聲音一下子揚高,尖酸刻薄起來,“你還以為你是紀家的嫡長女?十多年前若不是我娘幫你娘求饒,你們母女早就被沈塘或者亂棍打死,如今你卻不知感恩,存心想氣壞我娘身子!”

紀雲蘅斂起眼睫,慢聲道:“十多年前的事,我不清楚。”

“你不清楚?你娘當年與別的男人私通被當場抓住,你究竟是不是紀家的血脈還存疑,想必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雜種,所以才像個蟲子一樣寄生在紀家,生怕討不到這一口飯,餓死在這破地方吧……”

許君赫豎起一只耳朵來,目光落在低著頭的紀雲蘅身上,這下才將她被關在這破落小院裏的原因弄清楚。

後宅裏的女人與皇宮的嬪妃差不離,若是被逮住了紅杏出墻,那便只有一個死字。

但她的母親似乎當年因此事被抓住,紀家卻留了她娘倆一命,只給關在了此處,不知是何緣由。

紀盈盈方十五歲,按理說是說不出這些尖銳的話的,眼下卻如此熟練,想也是從周圍人的口中聽慣了,可見這小傻子在家中已是完全被放棄了。

“我娘不是。”紀雲蘅打斷了紀盈盈的話,擡眼望著她,語速雖慢,卻也堅定,“你不要胡言亂語。”

“我何時胡言亂語?你娘當年偷人被抓是板上釘釘的事,這些年我爹早就不把你當成女兒了,你還在自欺欺人嗎?”紀盈盈眼裏的嘲意像是一把把利劍,往紀雲蘅的身上紮。

九歲時,紀雲蘅的母親就過世了,剩下的八年歲月,都是她獨自在這小院中度過的。

她早就不期望父親的目光和愛,也明白紀家沒人看得起她,更知道她在這裏孤立無援,沒有人會幫她。

紀雲蘅是逆來順受的性子,怯弱膽小,被欺負也很少敢抗爭。

但此事是她唯一的逆鱗。不允許任何人,在她的面前如此侮辱母親。

她毫無征兆地撲上去,用雙手掐住了紀盈盈的脖子,聲音鈍鈍的,卻也響亮,“不準,侮辱我娘!”

許君赫見狀,也騰地站了起來,頗為驚訝地張開狗嘴。

心道,果然兔子急了,也會咬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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